捧过药碗,眼一闭心一横,变三大口囫囵吞下,起初没什么滋味,其后苦劲儿从舌根,一直蔓延到整个颅腔。
我仿佛被人揪住了舌头,麻麻涩涩,眉头皱成一团,喊道「水!!!」
谢言笑了一声,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被我捧起来,一口饮下,呛得连连咳嗽。
我吸吸鼻子,背着谢言擦了擦眼泪。从初来大辽到现在所受的委屈变成了泪珠子,成串往下掉,「要不是你,我哪里用得着喝药?」
「要不是你口无遮拦,我不会推你下水。」谢言道。
「是你的错!」
「不是。」
我气得脸色通红,盯着他半晌,气鼓鼓道:「谢言,小孩子才拌嘴!」
他笑道,「是啊,小丫头才会拌嘴。」
「你虚长我几岁,有什么好得意的。」
「便是长你半岁,也是长。」
我第一次遇见拌嘴也比我厉害的人,以前皇兄宠着我,邵渊更是对我言听计从,满朝文武亦是对我客客气气的,与人斗嘴的时候屈指可数。谢言却不一样,他身为摄政宰相,斗嘴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我说,「你胜之不武,欺负孤寡少女。」
谢言任我发牢骚,慢悠悠道,「当初怎么不学聪明点,知道来了会受欺负,就乖乖躲着。我记得当初,可没指名道姓让你过来和亲。」
大宋的郡主多如牛毛,我怎么没想过叫别人替我?可那夜,皇兄叫我去了书房,坐在屏风后,听他逼邵渊上战场,我什么都明白了。
皇兄不明着说,却总有办法让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我得懂事,就像还债,你不能等着别人来催,得自己上赶着还。
我蹙着眉,低头不语。
谢言又道,「是了,为了你那邵渊,再苦也得受着,真是好本事。」
谢言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我擦干了泪,嘟囔道,「你懂什么!」
我与邵渊是什么关系,青梅竹马,墙头马上,在最荒唐的年纪里,意气风发,走马看花。
他如同天边旭日,少时将我照得亮堂堂的,提起余尽欢,人们便想到身边站着的邵家小公子。
就连当年京城的小孩,都会唱:月光光,邵家郎,娶公主,过莲塘,莲塘一并蒂,红灯照烛房。
唱呀唱,唱了好多年,唱得一朝兵戈起,美好祈愿被辽人铁蹄踏得粉碎。
我在宫里最孤寂的时候,是邵渊陪着我走过来的。闯了祸,他替我担着,还说要为我担一辈子。他是我的亲人,在我心中的分量,甚至重于皇兄。
家国大事,他不能也不该替我。人长大了,总要分离,天各一方,各自安好,没什么不对。
「臣没必要懂。」谢言冷笑一声,「娘娘开心就好。」
我算是发现了,谢言喜怒不形于色,可每每气不顺,这些冠冕堂皇的称呼就用上了。
一室死寂。谢言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他,蔫巴巴地坐着,烧得眼前发昏。
恰逢门口有人经过,我眼前一亮,「阿悬!」
阿悬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我交予他的物什,对我拱手施礼。
我招手唤了他进来。
「修得如何了?」
阿悬是谢言的人,见到谢言在此,露出罕见慌张的神色。
谢言头也不抬,「慌什么?没听见娘娘问你话?」
他低头道,「回娘娘,这……兔儿灯受损严重,小奴倾尽全力,也不过恢复了七八成,只是眼睛糊了新纸,却怎么都画不出神韵了。」
那盏兔儿灯,是谢言谋夺燕城那夜,毁在我手里的。
我瞧着那外形完整,少了一只眼的兔儿灯,神情恹恹,「算了……烧了吧。」
没有眼睛的兔儿灯,还算兔儿灯吗?
阿悬去看谢言,就听谢言道,「按她说的做。」
阿悬躬身退下。
我哼笑一声,「连阿悬都只听你的话,没意思。」
谢言没说话。
曲拂端着糕点从外头走进来,看见我坐在风口上,脸色一变,「娘娘,您身子还烧着!怎么出来了!」
她愤怒地瞪着谢言,在经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对谢言道,「谢……谢大人!我们娘娘染了风寒,全是拜您所赐!您……您怎么敢叫她陪您坐着!若是娘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就是死,也要传信回大宋,叫陛下给公主主持公道!」
我被曲拂吓了一跳,这丫头外强中干,胆子小得跟麻雀一样,怎么敢为了我跟谢言呛白。
谢言笔尖一顿,缓缓抬头。
「怎么了?」我紧张地将曲拂拽到身后。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凛冽,将我吓得一哆嗦,护紧曲拂,「有什么仇怨你冲我来!」
谢言伸出手,我忙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下一步动作,「不……不许抓人!这是我的地盘!你得听我的。」
谢言的手腕强劲有力,我两只手才堪堪抵挡他轻而易举的动作,他脸色更沉了,徐徐开口,「松开。」
我摇摇头,「有我在,你别想伤害曲拂。」心里一万个后悔,早知道就把曲拂这死丫头支远一点,谢言不敢杀我,杀她还不容易吗?
谢言眯眼,良久放缓了语气道,「你松开,我不伤她。」
「当真?」
「说话算话。」
「立字为据。」
谢言这次真的被我惹怒了,他冷笑一声,倏地收回手去,「看来是不用摸了,脸烧成这样,脑子八成已经烧坏了。」
衣袖摆动间丝丝缕缕清冽的木香沁得我精神一爽。
我僵在原地,藏在桌子下的手紧张地抓紧了帕子,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摸一摸我的头,看我是否发热了……
我突然有点羞愧,吞吞吐吐道,「我……我头上有汗……那个那个……」
「愣着做甚,扶你们娘娘进屋。」谢言却不想听我解释,冷眼一扫,吓得椒房宫的人皆是一抖,架着我进了屋。
我气得直叫,「谢言,这是我的地盘!你别想摆弄我!」
谢言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娘娘活着,这才是你的地盘。」
我宣谢言进宫侍疾,不承想给自己宣了个祖宗进来。
不许吃糖,不许调蜜,每日喝了药,待烧退了,谢言才走,他说,既是我要他来侍疾,就该善始善终。
几日下来,我与谢言相处得越来越和谐,我成了第二个赵允,成日里睡眼惺忪地趴在案头上,耳边就是谢言翻动奏折的哗啦声,和御笔批文的沙沙声。
有几次,我睡熟了,枕在谢言一叠没看完的折子上,手还搭进了墨里,醒来,谢言不染纤尘的衣裳被我抓出一个硕大的黑色手印。
每当看他紧蹙起的眉头,我便吃吃偷笑,继而更加放肆。
这日我身子大好,清晨起来,便领着曲拂给池子里的金鱼换水。
初秋的水不说寒冷彻骨,泡时间长了,也受不住。
我冻得哆哆嗦嗦的,整个椒房宫的人却都劝不住我,知道谢言来,众人才如释重负。我看他们的目光就知道,准是有人告密,以往这个时辰,谢言还在家中呢。
他步履沉稳地踏进宫里,径直上前,将我从鱼缸边拽回来,「不要命了?」
我捧着一尾鱼,衣袖尽湿,挣扎起来,「还剩一尾,容我捞完!」
他眉头皱得死紧,对低山跪着的众人道,「都是死人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有丫头不禁吓,哭出声来,「是……是娘娘不许我们碰……」
谢言眸光犀利,「我希望娘娘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也恼了,「这里每一条都是我精挑细选,跟邵渊送我的一模一样!谁也不许碰!」
谢言冷冷一笑,突然夺过我手里的鱼,扔回水缸里,「娘娘怕是忘了,这里不是金陵,没有邵渊,也没有一模一样的鱼。」
「你闭嘴!」我想要推开他,谢言狠狠钳住我,「不怪我没提醒娘娘,若你病死了,第二日大辽的兵马就会杀进金陵,你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我理智全无,哭喊道:「那你去杀啊!连我一并杀了!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还等什么!」
谢言制住我,对别人吼
第7章 分卷阅读整篇免费阅读
字数: 2684更新时间: 2021-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