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全章节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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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084更新时间: 2020-06-13

  裕晟三年,夏,直隶省达川县。
  
  此时正是六月,县城街上香油梆子和吆喝包子馒头的声音交织,浑然看不出曾经的满目疮痍。
  
  县衙旁边有株合抱粗的大槐树,树上年年有小孩儿逮知了烤着吃,枝尖一片槐树叶子飘下来,在知了嘶哑嗡鸣里擦着高高的青墙打着旋儿进了县衙后院,落在了正猫腰提水的丫鬟头上。
  
  丫鬟拎着水拐了两道弯儿,推开木门进了个穷小姐闺房。青布帷幔不成套的茶碗,只有桌子上大红鸳鸯戏水的绣活儿鲜亮。
  
  “小姐,小姐。”有声音在耳边嗡嗡。乐游翻了个身一手捂住耳朵。
  
  “小姐!”这大嗓门震得乐琪差点儿猝死再穿一回。
  
  “好了,我起了。”一身不伦不类泛黄棉布中衣的小姑娘慢吞吞起身,让丫鬟出去之后自己拧帕子擦身。这种不动弹都一身黏汗的季节,乐游极其怀念几个月前有空调还能随时洗澡的加班生活。
  
  一刻钟之后,她甩着手绢儿清清爽爽地带着小红小翠两个丫头去正房。今儿便宜爹休沐,一大家子得聚在一块儿用早饭,乐游也跟着做表面功夫。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同情跟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全程都得饿肚子站在后头听使唤。
  
  不过据她观察,红花板上钉钉是她继母的人,往正房走动毫不遮掩,翠花路数还不清楚,是前几年战乱留下的孤女投了身契。两个丫鬟十七八了,估计跟她也跟不了多久,只要不惹麻烦乐游就无所谓。
  
  等她和三个妹妹两个兄弟依次给爹娘请过安,终于摆饭了。
  
  食不言寝不语,乐游虽然看着古代的早饭十分油腻但也尽量多吃,自己院子的份例被克扣太狠,从厨房端来的饭能让她吃饱,但绝不会有半分多余。在普遍早熟的古代,这副身体十五岁还没来初潮,肯定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噗嗤一声,对面的粉衣佳人掩面娇笑,咯咯咯的动静让乐游很想看看她身后有没有新鲜鸡蛋。
  
  “润儿,什么这么有趣。”乐老爷一副慈父模样。
  
  乐润举着帕子似乎很不好意思,娇声道:“爹爹,我看姐姐只顾低头饮食,已吃三个肉包子了。一时忍不住,还请爹爹宽宥。”此言一出,乐父率先笑出声,兄弟姐妹跟着节奏也笑了。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但乐游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不会因此害羞,又取了第四个肉包子。
  
  乐太太李氏笑骂女儿,“促狭鬼,惯会取笑人。”乐老爷温声道,“润儿天性率真可爱,莫太过拘束了她。”转头又告诫乐游修身礼仪,不可举止无状。
  
  伤心是不会伤心的,她还记得自己刚醒来时仪表堂堂的便宜爹如何呵斥她这个不孝女,恶狠狠告诉她死也得进宁府之后再死。
  
  乐游驯顺地低头应是,放下筷子,摸着袖中的四个肉包出神。
  
  一个月前,乐游在一场车祸中穿越,原身同名乐游,身体瘦小,年十五。开局穿越女经典格式,生母早逝,和谢家嫡次子的自幼定亲被异母妹妹乐润用一招“沙暖睡鸳鸯”抢走。继母为妾室扶正,其女也就成了嫡出,如此一来乐家嫡女联姻的事实不变。仅仅跑个未婚夫还不会把人逼上绝路,但没过几日正巧京都权宦途经达川县,七品父母官上赶着当阉人的老丈人,两万雪花银陪嫁附带一个嫡长女,皆大欢喜,好事成双。
  
  于是原装的乐大小姐当晚就上了吊,请郎中灌药扎针好一通折腾才把人从阎王跟前抢回来。人醒之后着实呆傻了好几日,连身边丫鬟都肆无忌惮议论傻子配阉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没想到这位大小姐渐渐好转,一旬后就是没事儿人一样绣衣裳做荷包积极备嫁,只是愈发沉默寡言。谁都不知只救回来个壳子,芯儿已经是另一个了。
  
  老爷和太太都用过饭,两位少爷被留下考较功课,太太所出的二小姐乐润三小姐乐清腻在亲娘旁边撒娇,一家人其乐融融。乐游知机地跟着两位姨娘告退。
  
  祝姨娘拿绣了牡丹的帕子搭住她胳膊,极亲昵极不尊重的娇样子,“大小姐真是越发稳重了,听说宁公公又得了圣人的赏赐,又是黄金又是美人儿的。这下姑娘以后就有人陪不怕孤零零了。”说完用一角帕子掩着嘴笑。她是二弟生母,老爷花大价钱从扬州得来的美人,细柳似的,走路总是走不稳要人扶的态度,让老爷分外喜欢。乐游从不敢低估后院的女人,冲她能生出二少爷还能平平安安养大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闺阁弱质。
  
  其实乐游挺不明白祝姨娘脑子怎么长的,她一个眼见着要嫁给宦官的小姐又碍不着什么,非得时不时逮着刺她几句。大小姐没法跟个姨娘对骂,想文绉绉说两句又怕正房里的刻薄人忌惮然后弄死她,只能回回当没听见,掸掸袖子带着两个丫头走了。
  
  她院子最偏,美其名曰深闺气度礼法,乐游倒也无所谓,她一路踩着小石子都在琢磨这位宁公公。
  
  司礼监掌印太监宁原道,皇上眼前的红人。今上皇位来的并不光明,先帝第五子,当贵妃的娘红颜薄命,他早早请封避居一隅,十二岁离开京城时身边除了乳母和他娘留下的总管李有禄就只三个小内侍跟着。
  
  十五年后山陵崩,赵氏皇子打成一团,二皇子显王扯起太子弑父篡位的大旗围了紫禁城。老三赵烨老四赵烁又在太子被乱刀砍死之后姗姗来迟救驾,驾是救不着的,但是可以发檄文骂他二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三人一通乱战,中间六皇子七皇子也想趁乱分一杯羹,京城流血漂橹四野无人,乒乒乓乓两年多。就在显王脱了一层皮即将看见胜利曙光之时,早被众人忘记在犄角旮旯里的五皇子带着七万士兵和先帝遗诏打南边儿杀回来了。不管遗诏真假,七万精良大军可是比珍珠还真。于是乎五皇子在几个哥哥打破狗头后坐收渔翁之利,把一群龙子凤孙通通高墙圈禁,自己坐了那铸金大椅。七万铁甲给遗诏做了背书,被战乱折腾得不轻的群臣自然山呼万岁,零星几个不和谐的声音都被送去见先帝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陪着出京的三个小内侍里有两个不知所踪,硕果仅存的这位就是今上眼前提督东厂的司礼监掌印公公,也是乐游未来夫婿,宁原道。
  
  据酸菜,不,据翠花说,宁公公是普天之下第一大恶人,蛊惑皇上建了劳什子东厂,动不动就杀忠臣,喜欢喝人血吃人肉,只有皇上被他蒙在鼓里。
  
  嗐,肯定是皇上让他杀的嘛。乐游进屋先脱了衣裳泡进浴桶里,盯着波纹想,哪个宦官不是听皇上的呢。文臣武将都看不起刑余之人,连小丫鬟都是鄙夷神色,宦官的生死贵贱都是在圣人一句话罢了。
  
  宁原道现下约莫二十六七,现代人的青春年岁但搁在这么个王朝小儿女都念书了,当然宦官无儿无女,就打个比方而已。不过乐琪确实纳闷儿他为什么这岁数才娶亲,太监们有几房妻妾简直司空见惯,宁原道这么位高权重身边没人才是咄咄怪事令人咂舌。
  
  偏远小破院子也没人管她,乐琪刚一入夏就让两个丫头把浴桶搬进里间儿,天天注满了水,每日指不定要泡进去几回。
  
  指挥丫鬟把桌子搬到浴桶旁边,乐游舒舒坦坦地趴在桶沿做绣活儿。她上辈子就是个爱自己做衣裳的人,刚来的时候凭着身体记忆绣花,两个月过去已经越做越好超越原身水平了。都说绣嫁妆绣嫁妆,但乐游这种自己绣全套的官家姑娘其实不多,只她如今被捏在妾室扶正的李氏手里自然样样得亲力亲为。
  
  乐游也不恼,她是车祸中穿过来的,汽车轮子碾过胯骨和胸腔的感觉她至今没忘,苍天能给她全须全尾重活一次的机会已是万幸,而且一没穿为青楼中人二没穿成奴婢妾室,乐游真是感恩戴德再无半分不满。
  
  糊里糊涂那几天她知道了原身小姑娘短短十几年的经历,亲娘刘氏是乡绅女儿,作为家族投资嫁给只是童生的一穷二白潜力股乐老爷。乐老爷当时还不是老爷,是个父母早逝有上顿没下顿的英俊穷书生,刘氏操持家务照料丈夫拿嫁妆贴补日子。三年无所出之后任由已是秀才的丈夫纳商户姑娘李姨娘进门,李姨娘一举得长男,刘氏第二年生下乐游。
  
  而后几年,李姨娘又得了两个女儿,已经是举人的乐老爷又学什么才子风流,纳了扬州瘦马祝姨娘和典身葬父的王姨娘。但乐老爷春风得意的日子并不长久,十年间始终没能从举人跃龙门当上进士。如果不是诸王作乱,大概这一家子还猫小院里蹲着呢,一场战乱后有头有脸的死了不少,空出缺来让乐老爷做了八品县丞。长的仪表堂堂且会奉承上司,乐老爷年初当上了七品官。而刘氏实在命苦,生乐游时落下病根,在战乱渐平时因病去了,共患难却未曾享过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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